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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正午时分人就到了,门口停了足有十驾车,行下车人头攒动,说起话更是人声喧闹沸沸扬扬。

上次见面还是去岁年关,因此大家都格外热切。冯俊成迎宾走在最前,被钱塘亲戚簇拥着回进府里,对他又是道贺又是赞扬,这个塞他一只金樽,那个赠他一块宝玉。

老夫人见他被“推来搡去”形容尴尬,咯咯笑着,招呼众人一道往后院去看戏。

钱塘那边不是官宦人家,规矩不比冯俊成的家里繁琐,他大堂哥只比冯俊成年长一岁,孩子却能自己走道儿了。

那还不是正室的孩子,是通房丫鬟生了过继给正头奶奶的,正头奶奶如今也怀上了,肚皮微微隆起,再大些便不好再乘车赶路。

趁这会儿宾客们还没到,钱塘家里的老太太忽地就抓着冯俊成的手,问他几时也给冯家添几个重孙。

冯俊成不晓得如何应对,是自家老祖宗替他说了句,“俊成不比钱塘的两位堂兄弟,将来手下要管商号管生意,没什么好让孩子继承,我们也不催他。”

钱塘的老太太姓孙,孙老太听后笑了笑,拍拍冯俊成的手背不再言语,转而是两位堂嫂接二连三又夸耀起他去岁中举,忙着替他找回颜面。

族里都知道冯俊成是个怪人,都快二十的年纪还不成婚,也不是出身不显,难不成身有顽疾?若为等柳若嵋及笄成人,也不碍着他先经历人事。

旁人一概不知,这都是因为冯俊成的一个心结。

他众多友人都是官宦商贾之后,当中不乏开蒙甚早,在外寻花问柳毫无节制者,就有那么一位,十六岁时,染病死了。

至于岫云紫莹,丫头们到年纪都要放良嫁人。眼下她们是盼着想着,可真要让他收做通房,若干年后还不恨死他了。

这些念头他从来不曾宣之于口,因为没人会懂他,正如没人懂他不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愿与所爱之人永结同心的天真念头。

正值晌午,不到宴飨的时候,府上只到了钱塘亲戚。

冯俊成是今日主角,当然要耐心作陪,忽而听到堂哥和董夫人说起本地特产的一种“汤沟酒”,来一趟不免想尝尝鲜。冯俊成坐在前座百无聊赖,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董夫人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知道这汤沟酒,盘算道:“这个么,待我叫下人出去寻,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好生招待几位表叔。”

冯俊成转过身,笑着大包大揽下此事,“就交给我吧,我晓得哪里卖这汤沟酒。”

他想着借此机会让王斑到酒铺走一趟,叫她晓得自己还念着她,没有忘了她。

王斑不敢懈怠,赶紧走角门出府。

青娥彼时才知道今日是冯俊成生辰,难怪府里又叮叮匡匡敲打起锣鼓,却道自家没有这种酒卖,辜负了少爷送的这单生意。

青娥环顾一周,软声对王斑道:“能否替我向少爷带句话,就说我挂记着他,琪哥明日下晌不在家,叫他得空还是亲自来吧。”

她急着收网,自然要慇勤些。

慇勤得王斑都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嗳,好勒,我一定将话带到。”

出去后,王斑转转悠悠一合计,省得再跑回去禀告少爷了,自己先叫人出去买了来吧。

他招呼来角门相熟的哥儿,摸了一锭银子给他,“烦你跑一趟,去买两坛汤沟酒来。多出来的权当赏钱。”

哥儿掂量银子好奇问了一嘴,“怎么不去巷口那家?”

都是相熟的弟兄,王斑笑了笑,“少爷倒是想从那家买,这不是沽酒西施没得卖。”

说罢二人捂嘴偷乐,显见没少背后偷瞧主子热闹。

王斑甩甩手,“行了不废话了,快去快回。”

话音甫落,他转回身只见到柳若嵋忽扇的一双眼眸,正在假山石后将自己看着。她身侧还跟着随侍的奶母,两眼如炬,简直要将人盯个窟窿。

王斑霎时浑身发毛,想要遮掩过去,又苦于自家只有冯俊成这一位少爷,只得垂下头,“柳小姐,您来了怎么不走正门,反走角门呐?”

柳若嵋慢慢上前,两手绞着,不安地问:“什么西施?你说的是谁?和俊成哥哥有什么干系?”

却道今日冯俊成生辰,酒铺终于等来王斑,青娥赶忙让其帮忙带话,将小少爷哄出来见面。

谁知刚过去一炷香不到,酒铺便来了个面容刻薄的老姑婆,乜目将她睃视。

这姑婆正是柳若嵋的奶母,前来刺探这“沽酒西施”。

青娥招待了她两句,听她问:“你是几时搬来的?”

“有阵子了。”青娥笑盈盈,发觉这姑婆只怕不是来买酒的,端起些架势,“大嫂子怎的打从进门便盯着我瞧?你认得我?”

那姑婆轻蔑地笑,“我不认得你。”她四下看看,不大看得上眼,“把你这儿最好的酒拿出来,我要一坛,你抱上随我来。”

青娥先报上价,“一坛五两,送货上门再加十文。”

姑婆还当什么事,摸了五两银子拍在桌上,“你先送来,十文钱少不了你。”

那酒坛子不高,也到青娥膝盖,她到后院拖了板车出来,将酒坛放上板车,轻轻松松锁上门板跟那姑婆去送酒。

以为要走去哪里,绕半圈竟在冯府正门口停下,青娥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却随着门内紧迫的鼓点猛跳,她似乎见那婆子朝自己讥讽冷笑,满脑只剩一个念头——

别是自己行骗的事被人识破了!

青娥抱起酒坛子,正想利落地把酒交给门房小厮,掸掸屁股走人,却被那姑婆喊住,“哪儿去?抱着坛子随我送进来,这十文钱还能让你就这么挣了?”

青娥一脑门子官司,浑浑噩噩抱着酒坛跟进去,沿路气派别致的门脸都成了一张张要吃她的血盆大口,到地方抬眼却只瞧见一位娇小姐坐在暖阁。

这小姐应当不是冯家人,冯府的人青娥都远远见过,冯家只有一位二小姐,年纪比青娥还大两岁,眼前这位充其量是个青稚的小姑娘。

那娇小姐便是柳若嵋,她刚到冯府便瞧见了角门那一幕,没有声张,只称腹痛在暖阁小坐。

恰逢此时董夫人带着冯俊成道暖阁来迎她,就见到青娥孤立无援垂手站在厅里,眼睛不住往周遭打探。

活像只迷途的鹿,被猎人围困。

董夫人没见过青娥,上前来将她看了看,兀自朝柳若嵋走过去,“若嵋来了,你娘怎的又犯起头风,说好今日和你一道来的,又只让你独自赴宴。你嫂嫂呢?她也不和你一道来?”

柳若嵋福了福身,“嫂嫂在路上,过会儿就到了。”

董夫人和柳若嵋十分亲近,问起话来也热切,“可好受些了?肚子还疼不疼?怎得不先来见过我,我也好叫人带你到后面躺一躺。”话毕,她总算伸手指向青娥,“这又是哪位?”

一时间众人视线都落在了青娥身上。

青娥看见冯俊成,直装没看见,低头绞手,落在他眼里越发可怜无助,却也想不通她为何在此。

“这是巷子口卖酒的一位大嫂。”那姑婆站出来给柳若嵋当嘴,“小姐只道少爷生辰,不晓得今日堂亲戚一家也在,未能准备什么,便叫我到巷口酒铺抱了坛好酒来。”

听到这儿青娥松口气,腰杆都直起来半分,抬眼喜出望外,带着几分殷切,“成小爷生辰吉祥,我就说大清早的只听得墙里热闹非凡,原来今日贵府在给成小爷做生日。”

柳若嵋听她开言,再度将她细看一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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