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不成体统。
黎静半蹲下身,卷起保护垫时细眉微敛,不动声色地取下那只最珍贵的汝窑炉。
她慢步走至傅云峥身边,微微躬下身:“傅先生,红木架上的瓷器都擦过了,其中几只刚刷了保护油,拿取时请小心。”
将天青釉三足樽式炉放在傅云峥手边,黎静说:“这只汝窑炉好像又开片了,添了两道鱼鳞纹,您瞧。”
黎静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但余鹤还是睁开了眼,黎正静将汝窑炉上的开片指给傅云峥看。
傅云峥很喜欢这樽汝窑炉,他拇指摩挲着青釉面:“最近转凉,想是和气温变化有关。”
黎静点点头,回到红木架边捡起保护垫:“那傅先生您慢慢欣赏,我先下去了。”
傅云峥应了句,端详着手中的汝窑炉,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
见余鹤有限好奇,傅云峥把三足樽式炉递给余鹤,向他解释什么是开片。
开片实际是釉表缺陷的一种,称之为‘崩釉’。瓷胎和瓷釉的膨胀系数不同,瓷胎因膨胀而撑裂釉面,崩裂出独特纹路,转换为汝瓷之上浑然天成的韵味。
开裂后的纹路变幻莫测,缺憾在素胚之上绽放成惊艳千年的美。
裂纹形状无法具体控制,温度、湿度等外界因素都会产生影响,开片皲裂并非一次性的,这种延续性的变化宛若赋予汝窑生命,在许多爱好者的眼中它不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株花、一朵云。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青色釉面上会纵横生长出新的纹路。
把汝窑炉放在阳光下,余鹤瞧见青色釉面上的鳞纹宛如冰裂,随光渐隐渐现,他中肯评价:“挺好看的。”
余鹤太年轻,尚且无法品味汝窑背后那静默千年的深沉光阴。
岁月在釉面上绽开的鳞纹,于他而言就像歌楼上的烟雨,强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有些许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傅云峥自然不会要求余鹤懂。
“好看就拿着玩吧。”傅云峥说。
也许等余鹤足够成熟,也能有一天体会到傅云峥此刻的心境,不过那时,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一起了。
余鹤不会永远呆在傅宅,深深高墙困不住仙鹤,他总有一天要走的。
那就把这樽天青釉三足樽式炉送给余鹤吧,有朝一日,余鹤总归会读懂汝窑。
只是不知彼时再见这樽汝窑炉,余鹤会不会想起他。
余鹤把汝窑炉握在手上,心里很欢喜。
这份欢喜和价值无关,而是因为余鹤能看出来傅云峥很喜欢汝窑炉,却肯割爱送给自己,傅云峥的行为赋予瓷器更深的意义。
就好像余鹤和瓷器都是傅云峥喜欢的小玩意,可既然傅云峥把汝窑炉送给余鹤,那就证明在傅云峥心里余鹤比汝窑炉重要。
成熟的人可能认为这种比较方式很可笑,甚至无法理解,但余鹤很吃这套。
君子不夺人所好,余鹤知道结果就很满足。即便不懂瓷器古玩,也知道傅云峥能够拿出手送人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
余鹤不贪财,他并不打算要。
他拿着汝窑炉站起身,往红木架走去:“先存在您这儿。”
才迈出两步,忽然脚下一滑,余鹤猛地撞在红木架上。
哗啦一声脆响。
二米高的红木架很沉,不会被撞倒,只是上面一件细高柳叶瓷瓶晃了下来,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青瓷易碎,粉末在阳光下轻荡,显然是再没修复的可能。
这下撞得实,余鹤按着肩膀愣在原地。
黎静闻声而来,见状惊呼声:“这可是天蓝釉柳叶瓶,傅先生!”
她转头看向余鹤,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傅云峥看都没看那一地碎瓷,他转动轮椅来到余鹤身边:“磕到肩膀了?”
余鹤倒不在意自己的肩膀,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碎片:“真是可惜了。”
“可惜?”黎静居高临下俯视余鹤:“好好的柳叶瓶,经历了几番战火都完好无损,倒碎在你手里了,何止是可惜,这还是老傅先生从海外拍卖会上买回来的”
老傅先生?
是傅云峥父亲买来的,那柳叶瓶对傅云峥而言会不会很重要?
毕竟傅云峥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这天蓝釉柳叶瓶算是遗物。
余鹤垂下了眼。
傅云峥把手轻轻搭在余鹤肩上:“撞着骨头没有?”
余鹤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傅先生。”
“是仿品。”傅云峥信口胡说:“真品捐给国家了,在首都博物馆里。”
黎静自然不知这个柳叶瓶是真是假,只觉得这个余鹤运气倒好,红木架上各个是有市无价的珍玩,余鹤居然偏偏撞掉了一件仿品。
傅云峥吩咐黎静道:“去叫个人把这儿收了。”
黎静应声退去,傅云峥却叫住她。
“黎静,联系你们公司换个经理和傅宅对接。”傅云峥淡淡地说:“你的情绪影响到工作了。”
黎静倏然转身,难以置信:“傅先生,我”
傅云峥抬了下手,制止了黎静接下来要说的话:“去吧。”
黎静深吸一口气,她清楚傅云峥是通知她而不是和她商量,这件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余鹤在傅云峥心里这样重要,重要到一句是非对错都不问,直接辞退了自己!
傅云峥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
黎静追悔莫及,心中一时百感交杂,如置梦中,她恍惚地欠了欠身,而后离开。
余鹤把碎瓷捡起来,他翻看瓶底精美古拙的红印,怎么瞧都不像是仿品,迟疑着问:“这不是真品?”
“别玩碎瓷片了,扎手。”傅云峥拽着余鹤胳膊把他拉起来:“你可以去博物馆自己看。”
余鹤把手里的天青釉三足樽式炉递给傅云峥:“还是你拿着吧。”
傅云峥接过来,不动声色道:“怎么,不过摔个不值钱的玩意,余少爷就要吓哭了?”
余鹤抿了下唇:“黎姐说是你父亲留下的。”
闻言,傅云峥忍俊不禁:“我爸成日里不务正业,专在各个拍卖行看美女,瞧上哪个拍卖师漂亮,就不停举牌拍藏品。要说他留下的遗物那可真是太多了。”
余鹤:“”
老傅先生本就是新闻报纸上的常客,和傅云峥母亲离婚后更加肆无忌惮,临终前身边陪着他是一名年轻影后,比老傅先生小了整整二十岁。
余鹤结结巴巴,这话真不知道怎么接,他硬着头皮说:“令尊,令尊还挺风流。”
“风流谈不上,好色罢了,”傅云峥直截了当,对自己父亲的艳闻没有避而不谈之意:“喜欢年轻的,好看的,我也如此。”
余鹤脚下一顿。
傅云峥又把天青釉三足樽式炉递还余鹤:“我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不是我爸买的,是我买的,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摔碎听响。”
余鹤半蹲在傅云峥的轮椅边:“这三足樽也是仿品吗?”
傅云峥说:“听说官窑产的天青汝瓷炉内壁有暗纹官印,你下次摔碎时看看就知道了。”
余鹤被傅云峥反复揶揄,终于忍不住驳了一句:“我是踩到地上的棕桐油才没站稳的。”
他蹲下捡瓷片时就闻到了棕桐油味。
余鹤对气味很敏感。
红木架上有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