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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拉着小木锯蹲地上锯门槛算是哪一个呢?在有条不紊的锯木声中,乔秉居切着药枝偷眼瞧过来,因亲王低着头,她看不清对方具体表情,隻辩识得出那身影做工认真。
“殿下。”乔秉居唤。
“哎?”亲王应声抬头看过来一眼,见乔秉居只是唤自己便低下头继续做工,总是那样温柔和煦:“怎么了。”
“你还会做木工呢。”
“会一些,不过不精,”亲王放慢手中事,神色带了几分回忆,说:“小时候跟在大哥身边,好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教的,我愚笨,学的并不好。大哥什么都会,他还参与过神机营的火铳改良。”
若大哥没有做皇帝,许会做个博学多才的游客去遍走国朝的锦绣河山,你可见,地里田间有他钻研农物的身影,高楼广厦有他参与建造的痕迹,书册典籍有他赤诚编写的奉献,诸如此类,百不重样。
这些年来亲王一直在奋力追赶兄长身影,可无论怎样努力亲王都隻觉得学不到大哥的三成,亲王总是担心,倘本事不深功夫不到,自己该如何在这诡谲的朝堂风云中护住年幼侄儿,并在来日交给他一个海晏河清的朗朗干坤?
亲王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殿下昨夜未回屋子,不知睡在哪里?”乔秉居边干活边和亲王说话,就像诗词中说的“赌书消得泼茶香”,这般氛围何与其异。
“只是在前面医馆处理一些公务,因晚而未归,今夜我回屋睡?”熬到这个时辰亲王已是眼皮沉重,若照照镜子则能看见眼底血丝,侍从们傍晚还要过来送点东西,会再捎床被褥过来。
乔秉居无声笑起来,又抿抿嘴,说:“穆品衡。”
“哎?”忽然被唤姓名的亲王抬头看过来,手里活也停了,一双平时看起来不大不小的眼睛微微瞪大起来,圆溜溜地看着喊自己姓名的人。
懵乎乎。
乔秉居抿嘴笑起来,忍将不住,抬起还握着药枝的手用袖子遮住嘴笑出声来,亲王这副模样太过可爱些。那温文尔雅严律己宽待人、公君父而无己私的谪仙人形象在朦胧冷硬中裂开丝毫缝隙,有光照了进来。
回过神的亲王跟着笑起来,模样亦不再是寻常见的温和得体,眉眼弯出隐约烟火气,皓齿朱唇:“乔秉居,喊我做甚?”
冬日移向中天去,照得人身上热烘烘,乔秉居松松领口,说:“干完这点你去睡吧,我知道,你昨夜几乎没睡。”
亲王又用手背去蹭被碎发扰痒的额角,扔了君子端方的仪态挪挪腿蹲坐在地上歇口气,亲王握着小木锯,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锯完门槛亲王听话地回西边屋子睡觉,乔秉居切完药材收拾起家伙什去了厨房。躲在窗户后的陈蔓农咬着楚月西晒的地瓜干收回视线,胸有成竹地打赌说:“小衡子心里有乔丫头,我赌十天刷碗。”
整理好药笺的楚月西心说小衡子不在时哪天不是我刷碗,边整理着衣袖走过来顺手抽走了陈蔓农手中的地瓜条,不让她多吃,“昨天阿衡亲口告诉我,关于情爱之事,她没有,乔丫头亦然,不信你看她俩那客气样,而且,乔丫头并不知阿衡虚实。”
爱吃零嘴的陈蔓农踮起脚,一手搭在楚月西肩膀上一手够来够去试图把地瓜干抢回来,低低说:“我说有就有,小衡子是我亲生闺女,我还不知道她?”
地瓜干沉,多食容易呕心,楚月西举起胳膊不让她抢,奈何爱侣孩子心性蹦蹦跳跳不得不罢休,楚月西窃笑着把手往后轻轻一带,将人带进怀里揽着,说:“阿衡的事我看难办,不过年余未见,她心思更加深沉,我观她似有气血淤肺积肝,若长此以往……”
“唉,”陈蔓农在爱侣怀里叹声气,退步靠到窗台上低头捏手心,说:“她性子和她大哥如出一辙,遇事都往心里埋,彻儿年纪轻轻把性命付苍生那是彻儿的选择,至于小衡子,她既领彻儿嘱托,崇仁殿上和风一日不坐稳她一天不会心安,我不怕别的,我只怕……”
陈蔓农顿住话头,捏着手心的手微微颤抖,她只怕自己快四十岁上才得的宝贝么女和懂事明理的长子一样,生在帝王家而偏长颗慈悲心,为着万民百姓把一条性命付了苍生天下去。
她对不起女儿啊!
天下父母心里,富贵荣华也好高官厚禄也罢,什么都及不上儿女健康平安,她长子品彻正当年就撇下娇妻幼子而去,她这个老母亲当的不称职没能护住长子,而后又为天下事而让女儿生下来就牺牲了真实,长子的离世她已经够悲伤愧疚了,难道她还能再眼睁睁看着么女也步长子后尘?!
当年宦害深重,当朝丞相裴仑试图铲除宦首吴玉堂,不得,反被陷害下狱,吴玉堂欲杀天下文心之首裴仑,尚未被人知去身孕的陈蔓农求助替师父入宫为天子诊病的楚月西,谎称腹中孩儿为男胎,尚未坐稳,需要天子祈福,不得开杀戒,以此保裴仑凌迟转流放。
再后来,宦党追到千里潮阳迫害裴仑,妊娠八个多月的陈蔓农无法再等,一剂催生药下肚,德帝老来得“十五子”,大喜,太子彻求来大赦天下,裴仑终得生还,而后引元在入朝,为平灭宦害积蓄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