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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外间暖厦的知微姐姐最先醒来,他听见知微姐姐给先生问好,说:“殿下来看公子们么?”
先生低低说:“顺路过来看看,他们夜里可睡得安稳?屋里可足够暖和?雪大,若他俩还冷,不妨明日再多点起条地龙。”
“公子们睡得安稳,奴婢夜里去看,小公子都睡得满头汗。”知微姐姐亦是低低说话,但是声音没有先生的好听,先生的声音听着让人心安。
他以为先生只是在外间问问,但是先生进来了,先生走路很轻,给他和弟弟掖了掖被子,走前还翻了翻床边炭笼里积了灰烬的炭火,他偷偷看先生,新翻出来的炭光红彤彤照出先生好看的脸,比隋让想象中的爹爹的样子更温柔。
隋让非常非常想要这样的爹爹,但是他不敢,他敏感而自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不考虑生计那就整年窝在屋里酣畅淋漓地写。
写一个纵然身死国灭也依旧横刀向前的将军,写一个纵然身似浮萍也依旧傲骨不屈的文臣,写一个远在汴都只能无奈看着凄惨战报的史官,最后写一个笑容明朗衣上有风尘的说书人。
写完把笔往窗户外一撂,去他妈的文学。
15、
元家把嫡亲么女给了摄政端亲王,崇仁殿上原本勉强算作平衡的三方势力似乎齐齐往摄政和相党两头偏去,尤其是摄政一派,重辅乔弼达偏瘫不朝都没有对中枢阁日常运作产生什么巨大影响,局面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昨日风雪交加,今日是个大晴天,白晃晃的日头挂在半空,惨淡淡没有一丝暖意,宫里处处都在打扫,红墙映白雪,琉璃瓦缀冰,行人穿梭往来,景色煞是好看,亲王得天子传从诸事馆抽身来光明殿,和风今日在此听诸臣议。
打外面瞅见和风坐那里拿着纸笔听得认真,亲王未打扰,点人搬把交椅坐到殿外吃茶静候,却然因冷得手抖而不慎一下把茶碗倒了个满,人都说茶满欺人,亲王撇着水沫就给自己逗乐了。
天高远,轻风寒,静等热茶微凉,茶香萦绕间,团在胸腔里的浊息也跟着新雪沁凉散去,呼吸间肺腑渐清澈,装着重重庶务的脑子慢慢冷净下来,和风在身后的殿里学本事,亲王始终所求不正是个内外无事。
这般光景真好啊。
奈何亲王享受好光景的时间不长,因今晨起早入宫好一番忙碌未来得及吃药,中枢阁专俸亲王的小太监众望提着暖盒寻过来。
清瘦小公低低叨咕着“我的爷爷欸”,捧上热腾腾的半碗汤药来低着声儿说:“可逮着您了,您不按时吃药奴婢怎好向王妃交差?若您身子没护养妥当这可紧是要性命的事,爷爷开恩赶紧吃药,留奴婢多活几日吧。”
亲王端着药碗犹豫,脸色微郁,摆下手托住脸说:“你不知道这个汤药它就苦的很,昨日不是刚说过再减一半,这会儿怎还是这样大半碗,众望你是想要你爷爷的命啊。”
众望抱着暖盒圪蹴到亲王脚边,下巴搁在膝盖上说:“呸呸呸,爷爷可不兴说这话,您是要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您快喝,奴婢还给您带了好东西嘞。”
可亲王就是不想喝苦药,拿脚尖拨拨小太监说:“什么好东西,先拿出来让孤看看。”
十六七岁的众望神神秘秘在袖兜里掏着什么,亲王无意间瞅见殿前广场上三师之一的陈伯升引着位蓝袍由远及近,一时顾不得其他,直接将碗中苦药一口气饮尽。
当众望兴衝衝掏出小油纸包时,亲王正好把空碗递过来,拧着眉压声儿催说:“快收收收,可不敢叫人瞅见你爷爷在这吃药。”
众望不明所以却然手麻脚利收起药碗,心说您老人家都敢坐光明殿外吃药还害怕旁人知道?大家都知道您吃着药嘞,只是您自己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弱罢了。
眼风里扫见逐渐走近的三帝师之一陈伯升,众望又心说好吧那的确不能露弱给外人,临离开前他促狭地把小小纸包塞亲王手里,飞快说:“方才知非姐姐差人来送新药剂,道这是小公子让给您带的!”
众望提溜着暖盒一溜烟离开,亲王低头看手心里的油纸团,打开瞅,里麵包是几个蜜饯以及剥好的糖炒栗子,嘿,小公子托人给带的,亲王靠在交椅里抿嘴笑起来。
未几,陈伯升拾阶上来,抖抖大氅上随风偶落的雪花,抬眼见亲王一人一椅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物抿嘴笑,他清清嗓子欠下身示礼说:“问辅国躬安。”
他入光明门就隔着诺大的光明广场看见了亲王,满庭新雪映明光,琉璃瓦下,光明殿前,团龙朱袍翼善冠的青年坐在交椅里,眉目抬起垂移中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姿,漼漼玉貌,砥柱中流,谁不艳羡。
“是陈公啊,孤安,免礼。”亲王托着手中物闻声抬眼看过来,语速不快不慢,语调不高不低:“陛下正在里面听议,公今日无课吧,来此有事?”
按亲戚关系讲陈伯升唤太皇太后陈蔓农做堂姑姑,亲王得称呼陈伯升一声堂舅父,奈何君臣礼法上陈伯升在亲王面前是臣,亲王位高他位低,得恭敬着。
陈伯升挪步雕绘云海翻腾的柱后躲风,捂紧大氅下的暖手炉说:“今日是小高公给陛下上课,臣来此是得陛下授意要为陛下引荐一人,不知辅国在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