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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还好……还好赶到了。”文清辞如释重负,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下一刻便要沉沉阖上。
他的胸肺间,只剩下一片麻木。
似乎已没有了再开口的力气。
“别睡,文清辞别睡……”堆积了几日的不安与恐惧,向少年压了过来,谢不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带你去找……”
“太医”这两个字,谢不逢突然无法说出口。
……自己眼前的人,就是卫朝最好的太医。
文清辞双目微睁,漆黑的眼瞳里,鲜少有了温度。
他看着漫天的飞雪与玉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声对谢不逢说:“咳咳……殿下……殿下还记着曾答应臣的吗?咳咳……若,若哪日臣死,望殿下能将臣送回…谷内……”
文清辞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漫天玉兰一般,被埋藏在了雪地之中。
可他当日的话,就像魔咒一般,在谢不逢在脑海之中回荡起来。
——与其任尸体腐化成泥,不如拿来研究医理,也算死得其所。
尸体。
在战场上厮杀求生的谢不逢,见过无数尸体。
但他永远也无法想象。
有朝一日,文清辞也会变成一具尸体。
如海一般沉重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刹那之间,谢不逢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少年颤抖着手,去擦拭文清辞唇边的鲜血。
似乎将它拭净,文清辞便会痊愈
为什么?
谢不逢不明白为这是什么。
自己可以驱逐北狄,九死一生杀回雍都。
可以夺取皇位,坐拥无边江山。
自己可以完成常人一生也难以想象的功业。
却唯独……竭尽全力,也留不住眼前这个人。
文清辞的体温,正在流逝。
大雪如被,一点一点地盖在他的身上。
像是要这以样的方式,将他从谢不逢的身边夺走。
少年忽然疯了似的用手去拂落文清辞身上的飞雪,似乎这样做,就能将他的命夺回来。
可大雪就是怎么也不肯停歇。
他刚刚拂落一片,就有新的一片补上。
谢不逢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紧紧攥着怀中人冰冷的手指,将唇落在文清辞的耳畔,一字一顿,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一句:“你死后再无解药,我也不得不陪你一起去。”
“……从此天下大乱,甚至神医谷也会随之遭殃,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像是在威胁文清辞,似乎是在借此,逼文清辞生出求生之欲。
实际上只有少年自己清楚,什么神医谷,还有天下大乱,他都半点也不在意。
谢不逢的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抛弃。
……直到那日莲灯满溪,文清辞踏着灯火而来,寻到了自己。
谢不逢终于觉得自己这一生抓住了什么。
可今日他才知,这原来只不过又是一场抛弃。
“这世上,只有你永远也不能抛下我……”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论去哪里,我都会追上你。”
他攥紧了文清辞的手腕,像是要将其捏碎。
月白色的身影,几乎融入了大雪之中。
文清辞的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恍惚间又让谢不逢想起社日节的那个雪夜。
那隻小羊,就是这样在自己的怀中,一点点失去生机,一点点僵硬冰冷。
……一点点被大雪吞噬。
“不……不是毒,”文清辞用尽最后一点力,他笑着咳出一口鲜血,轻轻摇头,小声念叨道:“……我喂殿下的,从来都是…亲手炼…的蜜糖……”
“你说什么?!”
两年前那颗药丸的甜意,好像再一次于谢不逢的口中化开。
短短的一句话,就击穿了谢不逢的理智。
他的耳边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文清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清辞额上的朱砂,在下一秒变得鲜红。
——原是一滴血泪,从谢不逢眼中坠了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文清辞?!”
“……文清辞,你别睡。”
谢不逢声音越来越小,如同乞求。
到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他到底还是弄丢了小羊。
最后一刻,文清辞轻轻地张了张嘴。
他用尽全力抬起右手,指了指回廊的方向,用小的只有自己和谢不逢能听到的声音说:“咳咳咳……殿,殿下……记得,咳咳…千万,怜取眼前人。”
不会有人永远陪着你,但永远都会有人陪你。
今日之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隔着重重雪雾,谢不逢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回廊之中,平日里优雅端庄兰妃,抱着谢孚尹静静地站在那里,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长泪滑落脸颊,蹭花了脂粉。
谢孚尹抱着母妃的脖颈,哭喊着想要到两人的身边来。
他曾借着文清辞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与此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如今,那世界还在,眼睛却已缓缓阖上……
“文清辞?文清辞!!!”
谢不逢一遍又一遍地叫这个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