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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满灰尘的书桌上,有两个浅浅的指印。
指印尚且清晰, 那人可能刚刚才离开这里。
“……文清辞。”
谢不逢缓缓从齿缝中, 逼出了这个名字, 他轻颤着将手指落在了指印处, 眉宇间尽是温柔与眷恋。
停顿几秒后, 少年小臂上的肌肉忽然紧绷,接着一点一点攥紧了手心。
就像是隔着时空,狠狠地抓住了那隻玉白又纤细的手腕。
灰尘、指痕。
这些东西太过微不足道,谢不逢的理智告诉他,单凭眼前这一切,还不能证明什么。
可是他的本能却叫嚣着,是文清辞,只有文清辞才会在二十年后,来这里故地重游。
旧宅里的痕迹似两点火星,点燃了谢不逢眼底的枯原。
原本空无一物的心室里,突然多了一团烈火,时时刻刻将他灼烫。
这团火逼着他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扬汤止沸。
“……不是说他还有四五天才来吗?”宋君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怎么这么不守时,提前两天就到了!”
他似乎很喜欢给谢不逢挑刺。
神医谷离松修府虽近,但进山后也要行至少一日的山路,才能达到隐蔽的谷口。
为照顾文清辞的身体,回老宅看过后,两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选择在松修府内再住一日,等休养好后,再启程回谷。
可没有想到,隔天早晨两人刚刚骑马至松修府城门口,便被官兵挡了回来。
——皇家的舟舫,比原定时间早到了两日,今天便会到达松修府。
从昨日傍晚开始,松修府便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
宋君然虽压低了声音,但那难看的表情,还是要引得守门的士兵多看了他两眼。
担心惹来麻烦,文清辞忙拽住宋君然的衣袖,将他拉回了城内。
“算了师兄,”文清辞回头看了一眼松修府内的人流,小声对宋君然说,“城内有数万人之多,混在里面,不会被发现的。反倒是现在出城,会引人怀疑。”
銮驾将至,松修府的守卫,比往常多了十倍有余。
他们不但死守城门,甚至就连城墙上也占满了人,连一隻苍蝇都飞不过去。
宋君然回看一眼,隻得咬着牙叹气:“算了,先回医馆休息吧。”
“好。”文清辞点头,和他一起向着位于松修府一角的医馆而去。
松修府的长街上挤满了人,有本地的,还有不少是自别处而来。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来看皇家仪仗的。
宋君然与文清辞本想快些回到医馆,可没料到城内的道路早已经被这群人挤得水泄不通。
别说是回医馆了,他们甚至只能随着人流的方向,朝殷川大运河而去。
“有什么好看的,”宋君然不由有些烦躁,“南巡的游船,不是几年前才到过这里吗?”
他的声音落入了周围人的耳中。
“这可不一样!”旁边一个身着桃粉罗裙的妇人,忽然转头向宋君然看来,“陛下此次来松修府,就是为了给当年那些枉死的河工平冤昭雪的。”
说完,她眼圈不由一红:“我阿兄便是其中之一……废帝在位时,家人连祭奠他都不知如何祭奠。”
文清辞这才看到,她的手里捧着一束菊花。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纷纷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溃坝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但恨难消,意难平。
他们要在今日亲眼见证,那段差一点便被尘封的历史,公之于众的时刻。
宋君然忽然抿紧了唇……他的娘亲,也死在了坝上。
沉默半晌,文清辞终于缓缓开口:“师兄,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好。”
陷入回忆的宋君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文清辞的声音正微微颤抖。
借着人群的遮挡,文清辞将右手抚在胸前,他一点一点用力,攥紧了心口处的衣料。
此时他的眼前正一阵一阵发黑。
“恨”这个词,一遍遍出现于文清辞耳边。
就像是一根引线,将藏在文清辞心中的强烈的恨意,勾出了水面。
……
山萸涧春光正浓,这本应该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但是小小的山村里却没有一个人欣赏春景。
文清辞耳边只剩下一片哭声。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躺在床上的女人,脸色早已发青。
任文清辞如何哭喊,她都没有睁眼。
“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好不好?再看清辞一眼……”
“我,我还抓了鱼回来,你想不想尝尝?”
小小的竹篓,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竹篓里的水,顺着缝隙漏掉了大半,不久前还在游动的小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出了肚皮。
房间内一片死寂。
文清辞伏在床边哭了好一阵,又慌忙转过身,他用力摇男人的衣袖:“爹爹!爹爹?你醒,醒醒吧……”
见两人仍不动弹,文清辞终于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用手背擦干眼角的泪水,接着缓缓深呼吸,颤抖着将手落在了他们的腕上。
不久之前,文清辞被父母送到了松修府一家医馆中当学徒。
他年纪还小,还没到能拜师学医的时候,平日里只是跟着医馆的伙计打打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