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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

 

,只是看着他和她,悲伤就像浪一样冲我袭来,劈头盖脸的打得我喘不上气。我不知道他是三个火盆中哪一个的纸钱的受领者,只知道我无法承受人类的这种感情以至于想逃开我的安乐窝。于是,我又回到了这个狗窝,和这只土狗同食同寝。

他的收集癖一如既往,我已经不再试图阻止。偶尔我会回去看看她。她的样子很落寞。每次我都忍不住多陪她一会儿,用脑袋蹭蹭她的小腿,然后跳上膝头依偎着她。她摸摸我的脑袋苦笑,说你也和他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我好等嘞。有一次,她拿出一根布条试图拴住我。士可杀不可辱。虽然我模样是只猫,但我还没做好当家猫的准备。我挣开了。她没再尝试过。之后她把墙角的一个洞掏开,又拿石砖支撑,任我自由进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属实没什么长进。看来用我的靴子狠狠踹龙文屁股的宏图大业还得从长计议。他呢,也没有什么一朝得道,鸡犬升天的迹象。想沾他的光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再这么下去我倒是不打紧。小太爷的日子还长着呢,除非有人一把火把我烧了。只不过他倒是老得要见阎王了。狗最多也就十几二十岁吧。照这样算,他快年过半百了。一想到这个未竟之志我更是惆怅。

我问他,您就没什么奇门异术,能把我变个人?他白我一眼,有这种好事,我会让给你?我挖苦,那您修炼这么久练了个啥啊?这么大把年纪一事无成。他也有点感叹。求助无门啊。但凡修炼的长腿长脚能跑的打起仗都跑了。就连老树成精都恨不得拔起根。山精野怪就剩咱俩半吊子,我请教谁去。我想说树挪死人挪活,咱们也走,但看见他贼溜溜的黑眼珠看着我似乎早就准备好一个埋伏,只等我踏入圈里,于是三缄其口。这厮肯定又要拿她来笑话我。

转念一想,我抢先开口说,走是行啊,那你小主人怎么办呢?

他刨坑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什么小主人?哦,那小孩。他们家要搬走了。好好的干嘛搬走?我纳闷。他的眼神不知道望向哪里,说话间苍老了很多。这里又要打仗了。赶跑了外人,自己窝里狗咬狗。常事。我无言以对,只好没话找话。您老刨这个坑干嘛?还费劲巴拉爬这么高。他嘴一咧,一脸不怀好意。埋你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站立起来用前腿把我推进土坑,然后扒拉起挖出的小土堆。土星子溅了我一脸。我扯着尖利的嗓音叫唤,您有病吧!

这个恶作剧极其没品。等我从坑里爬出来,发现这只土狗他不见了。肯定又搁哪蹲我呢。他最喜欢躲在角落突然窜出来,搞得我一惊一乍。我甩甩身上泥点子,对着山顶的空气振声喊,小太爷我不伺候了。我打道回府。

事情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又乱起来了。虽然没有打到禅达,但焦虑的气氛已经笼罩了这个边陲小镇。有些人走了,有些人留下。留下的大多是离开便居无定所的老百姓。政权更迭,他们的日子也无非是在苦和好一点中间打钟摆。而对龙文来说,是讨百家饭易不易的问题。

人心惶惶几个月,传来的消息是越来越坏。阵线被一再挤压后撤。一支军队暂驻禅达。那几天龙文总是做噩梦,梦里哼哼咛咛,侧躺着四肢还跟逃跑一样运动。一蹬一踹就把小太爷我给踢醒了。我气恼地给他两爪子,他却像梦魇一样醒不过来,只是哼唧扭动。我为了能睡个好觉,只好安抚他,在他鼻头上轻舔两下。他便有所缓和,又沉沉睡去。我躺在他身躯围成的半包围的窝里,感受着他的体温也又睡下。

第二天我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切了一声。小太爷才不在乎你的梦,甭管您是梦里吃屎撒尿找姘头,别打扰我睡觉成不成?他换了张脸,笑嘻嘻吐着舌头凑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见我好像变人了。也不对,是变成梦里那个人。他还托我帮个忙。

我说,反了不是。人家说书的都是动物托梦给人,从没见人托梦给狗的。那托梦给狗,人也不知道啊。我听这诡辩似乎有几分道理,颇有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那味。不过有闲心说这些屁话的都是文雅风骚之人。我不文雅,他更不是人。于是我提议,快中午了,我们去四川女娃那蹭口饭吃。他欣然同意。

我们一猫一狗正往她那去的路上,碰见一辆军车在路边停下,然后跳下一个人。军靴落地,铿锵有力。我细看,这不是当初在桥头碰上那人吗?感情他不是鬼啊。龙文却突然激动起来,说,他,我梦里有他!然后狗狗祟祟地跟了上去。

那人在山坡上用眼神梭巡,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没找到,只能在这附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我说您干嘛啊?终于找到好下家了是吗?看不出您也当过军犬。这位找的不会是您吧。他吼我。别贫嘴了。你待这,我等会回来。我气闷,在灌木丛里蹲下,看这土狗一步两跳地迎上去。

不过这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对方似乎和他不熟,瞄了一眼继续寻找。龙文则锲而不舍地挡在他的面前,在那人快要发怒时跑开一小段路,然后回头看着人。那人狐疑,跟着他走了几步。龙文就再跑开点,但始终保持能看得见的距离。我好奇心骤起,这狗是要把人拐哪去?为了求解,我爬上了树。只看见一人一狗在山坡上左拐右拐,来到了一个无名坟头。木头立的碑早已歪斜,被禅达的多雨沤得朽烂,看不出姓名。

我看见那人低下头,豆大的泪珠在土狗的脑袋上砸出个小小水坑。因为狗毛油脂隔水,继而聚集成一滩小小湖泊。

那支军队很快就走了。又一支来了,比起来破烂很多。这样的军队如何打胜的,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那几天我都睡不安宁。总有人扯着大喇叭用不知道哪里的乡音喊:老乡们,不用担心,巴拉巴拉。龙文兴奋地在人们脚边窜行。对他来说这无疑是快乐的。此地再无战略意义,重要人物早已开溜。禅达被兵不血刃地接管,比打起来要好。打起来狗就没处讨食,饿急了还要吃死人。

他如此癫狂欣喜还有一个原因,他的老朋友回来了,就是那个被起了个混账名字的军犬。那只军犬和他的主人一样瘸了一条腿。我心想好家伙,这是瘸子开会啊。别人是克夫克妻,龙文是把周边的克成瘸腿。也是倒霉催的,我要不和他混一块,没准腿好着呢。

我没耐性等他俩打完交道,就自己去了她家里。没想到瘸子紧随其后。她正在家里淘米,门虚掩着。我在墙头立住。瘸子本来近乎雀跃地蹦跳到了门口,却在推门前停住,聊胜于无地理了理衣领和头发,而后紧张地轻咳了两声,微颤着手推开了门。

“小醉,我回来了。哎呦喂”瘸子被撞得往后一退,差点被门槛绊倒,然后被怀里人闪着泪花结结实实地抱住。“你咋才回来?我还以为你”瘸子伸出手想摸又迟疑,最后轻轻在她脑袋上放下。“我不是寄信说了是误传,我没死。”“那你之后怎么没写?我担心死你了。”瘸子放柔了声音,用手指绕她的发丝。“之后我没法写啊”

我被肉麻得不行,想想还是回去找龙文啊?什么?您认识这位。他也叫孟烦了。嘿嘿,不好意思,被您发现了。误会一场。这名其实不是我自个的,是我借的。是这样,那天我从一户人家路过,忽然听到一个老人恸哭,口里喊着了儿,了儿。我探头往屋里这么一看,发现那个似发不出新芽的枯朽老树一样的老人无力般瘫软在桌前。桌上是一个乌木的牌位,牌位上写着孟烦了这三字的姓名。我嘴里念了几遍,觉得这名有趣。既然已经往生了,那名字借我用用又何妨。我就拿来当自家的名号。

至于那土狗更是随便。有天被人追着一头撞在了一块木板竖的碑上。这坟头甚是磕碜,就是一个土包。那块木板,姑且称之为墓碑,上面用墨水写的字已经被雨水淋过,往下流黑水。其他字已经辨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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