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更主要的原因是盛致的职业习惯,说话时目光稳定, 只直视正前方, 从不眼神乱飞。
王灵均说:“我以为乐妍走了你会和夏添关系近一点。”
盛致说:“两个城市高铁一小时虽说近,但也有距离。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新圈子了,她老公同事的夫人们也几乎都是全职太太, 我过去一趟她叫了几个一起喝下午茶, 聊的话题我插不上话, 只觉得挺遗憾的,读书时那么能干的一个人, 才过了半年……”
王灵均:“智者不入爱河, 她就是亏在太早结婚了,见得还不够多。不过也许在她眼里她是正常的,你这样的反而不正常。”
盛致把面前剩的那点鸡尾酒一饮而尽, 笑起来:“对, 她还想给我介绍对象, 吓得我赶紧逃跑。”
王灵均伸手把服务生叫过来, 给她加了三杯一模一样的,又征求她意见:“还要不要试试其他口味的?”
盛致直接对服务生点单:“百香果那种也加三杯。”
王灵均喝着他自己的酒,笑着拿她打趣:“肯定有人对你说过女士别那么贪杯,但是你肯定不听, 所以我不说了。”
盛致半开玩笑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表示不听。
王灵均笑得深一点:“叛逆期真长。不过你有没想过, 到最后怎么收场?”他缓下节奏, 停顿片刻, 怕她没明白, 补充道,“离开家这件事。”
盛致把笑容收了收,很平静地耸耸肩:“可能并不需要收场。天下父母和儿女都会渐行渐远,我只是转折得突然一点,可你不也一样,慢慢的,隔年才回家,两三年才见一次面,几个月才通一次电话,没什么可聊了,最后父母身体不好,你和医生一起从天而降。”
王灵均点了点头:“确实,现在已经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了。”
他出神须臾,很快恢复神采,从旁边的袋子里取出红色包装的礼物放在她面前:“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拆开看看。”
小小的长方体,她掂在手里没有什么分量。
她猜是个钱包。
盛致一边高兴地拆外包装,一边满怀歉意地道歉:“可是我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没关系,别瞎客气。”王灵均换了个松弛的姿势,靠着椅背撑着脸,“我猜你会喜欢这个。”顿了顿他又更确凿一点,“我认为你会喜欢这个。”
盛致拆开外包装,里面是一本书。
她愣住了。
原版的《runaway》。
王灵均补充道:“这是初版。你也许已经有别的版本了。”
“我……”盛致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对,在家里。”
她忍不住去回想自己敏感多思的少女时光。
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她才初二。
篇幅不长的短篇,读到最后一个单词,客厅里一声巨响打破夜的宁静,她心悸半晌,忐忑地下了楼,“战火”已经平息。
父亲又喝得醉醺醺,因为母亲在酒桌上劝他少喝一点,认为她扫兴至极、丢人现眼,回家后用客厅里价值连城的装饰花瓶砸裂了电视机屏幕。
盛致手里正是拿着这本书,走近掩面哭泣的母亲身旁,第一次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离开爸爸?”
和外人想象得不同,梅知华完全不是那种与社会脱节的家庭妇女,反而相当有胆识与魄力。盛稚的父亲盛卫平在大院成长,从官二变成官,年轻时一帆风顺,下海后并没有生意场上尔虞我诈的心机,好几次险些遭人算计折戟沉沙,都是梅知华预判精准、杀伐果决,帮他把公司救了回来。
但男人就是如此,功成名就后,家大业大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功劳,不仅没有论功行赏,把功劳苦劳也一笔勾销。
盛卫平从不承认梅知华的付出,人到中年登上权力顶峰就更加自负,逐渐不再给她说话的空间,只管叫她闭嘴。
盛致就是太了解父亲的创业史,才为母亲打抱不平,也哀其不争。
且不提情义上所说“你的功勋有我的一半”,就是从法律上来说,婚内财产也自然有母亲的一半。
可她从来支配不了自己那一半,而是被牢牢控制住,每月领着算得死死的生活费管理家用,不像女主人,像个管家,丝毫不敢冒犯主人。
他是她说一不二的主宰,她出入需要他的许可,她交际需要他的陪同,她与谁交往也要他把关点头,出门购物时间不能过长,必须快马加鞭掐着秒表往回赶,以免他回家时无人迎接。
他会因为她在共同的朋友群里多说了几句话而大发雷霆,认为她自降身价损了他的颜面。
她拍了些自家花园景色往社交平台上发也会遭到他的呵斥,他说她暴露太多家里的秘密最终一定会害死他。
小时候盛致以为家是一座城堡,长大一点才发现那是座金铸的监牢。
她不能理解母亲,当母亲看见她手里的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给出一些建议:“你还小,应该看些言情小说,浪漫爱情故事。”
盛致认为母亲一直有选择,就像她一直知道那书里写了什么绝望破碎的故事,可她就是难以理解地不想迈出那一步。
“she held out agast the teptation”
她想要苦笑,眼里却不禁闪出泪光,不禁掩面。
她又提醒自己,此刻在公共场合,对面是努力理解她的人,值得被回以一个微笑。
在韩锐眼里,这却成了“喜极而泣”。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失落。
他见过盛致收到礼物时的常规表情,他一直以为盛致是因为美貌而占尽优势、想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很难取悦的女人,原来她波澜不惊是自己根本没猜中她的心思。
他尽力眺望,看见是一本书,并不意外,这还挺符合她的风格。
但是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封面上是什么书名。
他忽然发现,自己和盛致相距太远。
taste的调酒师主理从很远的吧台里走出来,穿过整个餐厅前往盛致身边露出惊喜之色:“hi!anya!我就猜到是你!”
盛致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与他拥抱:“hi,phil。好久不见。”
她没有立刻坐下去,两人就站着寒暄了几句,大致是感慨taste这三个月来频繁关店的遭遇,以及外籍员工两年没回国的辛酸。
韩锐喝了口酒,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只能静静看着。
身边的两位女士也觉察到那边的动静,连声称奇:“从来没见过调酒师主理出来见客人,传说中一直是拒绝营业的ol guy吧!”
宋云开听了不信邪:“只是你们没碰上吧,一个调酒师能有多高贵啊,我让他营业他能不营业?”
于是在调酒师主理回去的时候,宋云开伸长了胳膊做了个召唤的手势:“hi!来一下!”
主理并没有往这边靠近,看过来时神情换成了礼节性的冷淡微笑。
他朝宋云开略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给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示意。
服务生倒是立刻跑过来在宋云开身边俯身:“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两位女士同时掩嘴嗤笑。
宋云开吃了瘪,但也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去计较,就坡下驴,问服务生要了点胡椒盐一笔勾销。
韩锐却反倒心情更加不悦。
盛致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不需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