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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高烧,他裹在斗篷里羸弱地咳着,兜帽滑落,露出凌乱的黑发与惨白的脸。被摇晃着叫了三四声之后才颤抖了一下,眼皮勉强睁开,露出一线涣散的黑眸。
姜见明隻觉得头痛欲裂,艰难地用臂肘支撑着大地,爬了起来。
视野还没聚焦,他先微弱地呻吟了一声。或许是慢性晶乱又快到发病的时候了,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了一样疼。
前面逆光站着两个人影,但刺眼的光线让他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是一团团黑雾。
站在前面的男人弯下腰:“小孩,向你问个人。”
后面的女人嗓音轻飘飘的:“如果你知道,实话告诉我们,阿姨就给你这个。”
女人说着,从外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拆开的饼干纸袋,晃了晃。
里面剩余的四五块饼干发出好听的窣窣声,一股淡淡的甜香气味也溢散出来。
食物的味道立刻让饥饿已久的胃抽搐起来,姜见明掩唇咳着,咬了一下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他正要问这两个旅人要打探谁,一张纸质照片就伸到了他的眼前。
野区的阳光落在那张旧照片上,照亮了上面晴空如洗的背景。
刹那间,少年瞳孔紧缩。
一阵激痛像斧头般劈开他的脊梁,命运化作荒谬的恶意扼住了咽喉。
“……”
姜见明脑中嗡鸣,浑身一下子软了。
他不敢置信地缓缓抬头。
照片中,美丽英俊的黑发女人站在高台之上。阳光如金瀑穿落云端,染亮了她褐色的眼睛,还有象牙白的皮肤。
赫尔加手擎飞扬的巨旗,神色昂奋地振臂高呼。
旗上,纯洁的白鸽衔着红色的橄榄叶,振翅欲飞,仅一瞬的定格就足够震撼。
男人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位女士?”
妈妈说过,她们有一面大旗子。
还有一个小屋子。
姜见明怔怔地流下泪来,“……她不在这里。”
那位年轻美丽的女领袖已经远去了。她会永远肩披红旗,提着一盏明灯,沿着长长的暗道走下去,直到走进那个小屋子。
门开了。屋子里所有人都回过头,站起来,激动地迎接领袖。他们都是好人,勇敢的人。
而这里呢?
这里没有英姿飒爽的赫尔加领袖,只有一个傻大姐。
与黑暗斗争到最后一刻,死去时骨瘦如柴、又脏又臭的傻大姐。尸体就横在他的身后,已经开始有些异味。
忽然间,姜见明认出了面前这对男女。
丹叔,琳姨……文丹和杰琳,曾经是母亲最忠诚的追随者。
或许是因为白鸽赤叶会的余党又发生了宗旨的改变,或许单纯是这两人出自愧疚的自发行为。
无论如何,他们寻觅昔日的领袖来到这里。被野区的混乱所震惊后,向一个蜷缩在斗篷里少年询问。
“不在这里?”
文丹焦急地抓住少年的肩膀,甚至忘了嫌弃那一身脏灰,“难道你见过她,知道她在哪里!?”
姜见明无声地埋下头,阴影遮住了脸上泪痕。野风化作无边的悲凉穿透他的骨头,他想大哭,又想大笑。
为什么……
偏偏要来晚一天,偏偏隻来晚一天。
怎么说得出口呢?
在白鸽赤叶会的人们心里,赫尔加还是那样凛然而神圣。
他怎么能说,眼前这具你们已经认不出的枯尸,这个多年混在贫民们堆里抢垃圾吃的女人,这个精神失常到虐打孩子的疯子……
就是照片里那位眉眼飞扬的女领袖?
“好像很多年前见过她。”
“她带着一个小孩离开这里了……但我记不很清,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姜见明轻声道:“我的妈妈昨天去世了……你们能帮我埋葬她吗?”
男人愣了一下,直起腰来:“抱歉,我们急着赶路。”
少年用指尖紧紧攥着斗篷,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突突直跳。
“……我的妈妈去世了……”
他眼神涣散,发烧令嗓音变得沙哑,“我生了病,没有力气埋葬她……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杰琳怜悯地看了这小孩一眼,摇了摇头。
她低声对文丹道:“没时间了,丹。如果这次再找不到领袖,可能就要错过一辈子了。”
“根据我们的消息,领袖很可能已经患上了慢性晶乱。如果是真的,这么多年下来,病情想必已经……”
“如果领袖已经不幸逝世,明明怎么办?残晶人种在野区能活多久?他毕竟是领袖的骨肉,我们有责任把他带回去抚养的。”
“野区里不幸的人太多了,我们难道要挨个救助过去吗?”
“我当然知道。”文丹说道。他从杰琳手中拿过那袋拆开的饼干,随意地递向少年。
“喏。小孩,拿去吃吧。我们真的着急找人。”
这次他并未弯下腰,也没有用正眼去看少年。甚至为了避免被缠上,还后退了一步。
姜见明弯起唇角笑了笑,似乎释然了:“没关系。”
他没有接那袋饼干,而是伸手为自己重新戴好斗篷的兜帽。
文丹和杰琳隻当这孩子因丧母而精神不太正常了,就施舍般将那袋饼干放在地上。随后不再多看这个贫贱的少年一眼,结伴匆匆离去。